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草莓世代的尋路難


故事永遠始於選擇,我的也是。


身為七年級末段班、部編本最後一屆,過去的校園生活中依然有髮禁和教官,也必須遵守女校特有的服裝儀容。社會現狀跟現在相去不遠,會念書的人得到高度讚許卻不見得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什麼,大環境從我們幼時開始走下坡,於是上個世代的人認為我們眼高手低,年輕人則認為老人全是既得利益者、而自己則必須背負過去社會所造成的債務與共業。


在成長過程中,我過得並不特別崎嶇。在考試的遊戲中雖非頂尖,卻總能佔住大風吹時的最後一張椅子,心底卻知道自己不是真的那麼天縱英明,只是恰巧習得足夠佔住位子的遊戲規則而已。順著最小阻力路走絕非難事,就算一路走下去也未嘗不可,但我就是非常疑惑於導航上標誌的位置以及出發的動機。為什麼要循著程式中內建的路線?比別人快走到終點就是勝利嗎?或是更根本的問題,我到底為什麼要去那裡?


為了回答這個問題,我以〈「草莓世代」的建構與想像〉為題完成了碩士論文。大意約莫是,坊間媒體雜誌中所標榜的各種工作倫理、趨勢與價值,恰巧反映出社會召喚並形塑理想勞動者的過程。比方說,你必須永遠處於自我培力的狀態(連下班後的自我學習、充電、社交都能是一種「OFF學」),你必須一上場就打出好球(公司需要能有即戰力的人才),你必須擁有夢想卻又隨時能變形蟲般融入社會趨勢(彈性和能動性是必須,夢想只是興奮劑與安慰劑)。簡單來說,不管你原本是什麼樣貌、渴望什麼樣的生活方式,那些符合與不符合社會價值的部分,全都能被收編到生產力論述中:來吧,即使當嬉皮也可以是一門好生意,重點是,你必須是生產力供應鏈中的一環。


馬庫色強調:提防技術體制服務意識形態是不夠的,更重要的是看到,將生命問題純粹交由技術體制管理本身就是最大的意識形態。(出處


不過,即使花了寫完一本論文的時間來三段論證,心底關於工作與成功意義的疑惑仍在。去年七月,我隨人生伴侶一同飄洋過海,到德國開啟新生活。一條意料之外的岔路。在異鄉,失去了語言跟學歷優勢,我只是語言班眾多外籍新娘中的一份子,跟其他異鄉人一樣得從頭開始。鎮日與詰屈聱牙的發音與文法為伍,沒有自己的事業與生活重心,一開始覺得自己簡直可以開啟整片新天新地,但做選擇時同樣得面臨自己到底想要走去哪裡的問題。


從決定離開台灣到現在,已經過了將近一年半。這當中我一邊唸德文、建立新生活、學習當個主婦,一邊也在進行我自身的田野調查。在各種左右互搏、內心與外界聲音對壘、選擇所造成的損益分析中匍匐前進並不容易,還時時自我質疑是否動機薄弱的來由是生活總不虞匱乏。或至少沒有匱乏到要義無反顧向前衝的地步。


不過我始終相信,爬梳一個問題雖然曠日廢時,要能找到答案的關鍵卻在於時時謹記問題意識、並在生活中指認與驗證(或推翻)。於是經歷了大半年終於開啟書寫的第一步,希望能在思考碎片中捕撈出些什麼,搭建肉身並召喚魂靈,最終如哪吒重生。

Iris Chi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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