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城散策

我不需要躲到任何地方去。沒有什麼東西擋在我和我自己之間。這一刻，我清楚地感覺我自己是一個人。不是誰的媽媽、誰的妻子、誰的女兒或誰的鄰居和同事，我就是我自己。我的身高體重形狀，我的腔子裡盛滿擁擠的內臟。這清楚的認識伴隨而來的強烈孤獨，或者是因為強烈孤獨而感受到自己是一個人，這其中的邏輯關係不存在，也不重要。這是多麼受虐狂的方式：強烈的孤獨讓人感受到自己是個人。

——《文藝女青年這種病，生個孩子就好了》

最近接了一個案子，是關於語音辨識的。聽著平台上幾百幾千個短音檔，編輯機器原先辨識出的文字。內容是各色各樣的語音輸入或voice action：十分鐘後叫我起床。花雕雞怎麼做？導航到中正紀念堂。愛你唷小寶貝，累了先睡。也有異色囈語，低啞嗓音對著手機敘述性癖好，不知道色情網站是否忠實回應了他與她的個人化需求。

總覺得這工作窺探了他人極私密的生活片段，卻也意外拓增自己貧脊的世界觀。那些詞語之中，不少在我乍聽之下皺眉視之為亂碼，隨後一查，才發現是某個茶飲、餐廳、地標，一條鄉間的巷弄，某個動漫作品或人物。我驚訝於自己的無知和傲慢。

這工作說來簡單，要長時間細細聽取與編輯，倒也費神。雙子座的多工癖性探頭，將電腦桌面一分為二，一邊工作，另一邊是購物網站、購書網站或pinterest，總之受不了音檔讀取的那短短幾秒間，自己無事可做。

受不了空白，於是習於開啟。買了許多書，右鍵在新標籤頁打開一篇又一篇待看文章，報名卻又只上了一半的課程，受限於技術門檻停工中的網站。善於準備而不諳如何延續或收尾，想要完美呈現自己，遂放棄任何嘗試或可能出糗的機會。生活馬蹄紛雜但整體仍然空白，所有斧鑿都是徒勞。

電腦偶爾當機時，螢幕上鼠標箭頭原地畫著圓，癲癇般緩步位移，使用者試圖控制而不能。沒座標的人試著往各種方向使勁，旁人看來也就是無意義的打漩吧。

老是因為害怕做不好而卻步，時日一久就逐漸蔓延為生活態度的癌。懶與人共，喜散不喜聚，累積了訊息不讀不回。冷冽段時間又像突然想起似的過分討好，貼圖與表情符號齊發，我愛你我想你我們再約，但我並不真的知道該以什麼面貌面對真實世界的人。

還在為了主婦認同而焦慮的時候想過一個譬喻（好像現在就不焦慮似的）。主婦那微不足道的生活如同塵埃，幽微幾不可見，唯獨光線灑下才得以反射箇中千絲萬縷。天啓一樣的光，返景入深林。

這樣自尋煩惱的活著，令人格外想念那些安穩不變的關係與物事。爹娘姐妹，多年老友，在他們面前我敢於揭露任何黑暗面，可以放下所有展演的意圖。

有著二百五的腦子林黛玉的心，也許文藝女青年這種病，真真是生個孩子就會好起來的也說不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