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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不真的想流浪


28歲了。

還記得兩年前的生日,婚宴剛結束不久。當時突然決定結婚,趕著出國的我們沒有餘裕準備一場華麗典禮,戒指也因此非典型地,沒有在儀式裡交換、而是在慶生的小酒館裡上了手。我並不覺得自己被什麼套牢或束縛,內心充斥的是對新生活的無措(典型的A型人套路),以及旋開汽水瓶後那種氣泡竄動的興奮感。畢竟是第一次象徵意義上的遠離家園。

故事就如同開站那篇尋路難(不選字跳出的是馴鹿難,啊我真寧願馴鹿而非尋路),在未知中展開,並一路白霧茫茫著顛簸到兩年後的今日。仔細回想,人生中有過的、可以稱作險阻的事物是那樣少。我曾填寫過一份履歷,其中一題要求職者回答「從小到大,最大的冒險事蹟為何?」而我搜索枯腸,只勉強搪塞以四年前在瑞典跟陌生人夜訪卡拉ok酒吧、最後在機場餐廳幾張合併的椅子上共宿作結的,一個完全稱不上冒險的小故事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地獄,大多數時候,我糾纏的還是自己。



若說26歲剛來德國時是蜜月期,27歲就是頭過身不過的瓶頸期。去年這一年,語言難關初步解除、也慢慢建立起人際網絡,當然持續思念遠方的親友,但偶發的寂寞並不致命。不需煩惱家計,滿手都是支持,那種感覺自己可以開啟無限可能的雄心壯志,在真空般的環境裡開始發酵,卻苦澀得超乎預期。

只好求道於閱讀。時時在文句中自我批鬥,更不用說長時間的自我懷疑與厭棄。那是一個不僅要找出病灶,甚至把手也探進去、試著挖出些什麼的過程。我知道自己是在和過去的鬼魅與性格弱點肉搏,但每每在艱難處期待天啟,或奢望一覺醒來突然改過自新,又變了個好人。

天啟當然沒有降臨。總游離於悖反的價值間裹足不前,迷航而又折翼的鳥,從地平線開始重新學步。



這篇原本預計以生日為界,註記過去兩年間飄忽的無重力飛行。動筆後沒多久,卻得知親愛的家人有恙,必須急急返鄉一趟。那一瞬間,我感覺任何關於價值、責任、目的與理想的思辨都比不上這齣意外來得振聾發聵。

厭倦了恆立志,但虛擲若能換來對自己誠實亦是好的。還記得20出頭的自己是如何幻想著30歲:身心靈最為豐美、生活也步上軌道的花樣年華。豈知現實中根本沒有什麼三十而立、四十不惑,流行關鍵詞是厭世,人們眼界所及不過一個同溫層,時時複習何謂黨同伐異。但你需要的或許只是,更多無私靈魂一個遙遠的注視或回音;或終於願意肯認,過去所累積的紅利已經揮霍殆盡,以及自己並不真的想流浪、只是習於逃離正軌卻又以自由名之,雲空未必空。



都說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。奔三的當口只願在惶惶人世間,我亦能給出一點點善。


Iris Chiu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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